更新时间:2020-02-09

请回答1988:王路：《请回答1988》观感

年前，朋友给我推荐了《请回答1988》。最近，刷疫情刷得烦闷的时候，就打开看一段，调节一下情绪。

这个剧很好。编剧编得好，演员演得也好。不过，看到后来，渐渐有点急躁，看一会儿，就要停下来刷刷朋友圈，看看疫情新闻。虽然还是觉得剧好，但总是没有太强的继续看下去的动力。我就琢磨，这是为什么。

排除掉疫情对情绪的扰动，也还是这样。我看剧，或者小说，哪怕开头很吸引人的，看到后来，也往往就停下不太想看了。《1988》也差不多。

想了一段时间，大概有点明白了——它没有那么真实。戏剧往往是不真实的。真实发生的事情，戏剧性没那么强——哪怕生活中极富戏剧性的人物和经历，也是要通过剪辑才能把戏剧性表现出来。把鸡零狗碎的琐事、冗长又不得不等待的过程删减掉，或者一笔带过，才能提炼出戏剧性。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戏剧总是假的。总是在生活的基础上夸张了的。只是，好的戏剧，夸张得恰到好处，观众不反感，甚至更喜欢了；不好的戏剧，夸张得比较蹩脚，甚至引起厌恶。但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总之，都和生活有距离，都不是生活本身。

故事容易让我们潜移默化地觉得：那就是生活。或者，那里面包含了某些元素，和生活一模一样。

如果能细心明辨戏剧与生活之间的差别，看故事会让我们变得睿智；如果不能明辨，看故事很可能让我们变得幼稚。

成年以后，我开始渐渐明白为什么金庸小说对我的吸引力已经大大弱于少年时代。因为，刚看一段就觉得那个东西是假的，因为假，再怎么惊心动魄，也没那么惊心动魄了；其中的悲欢离合，也因为潜在的对它真实性的质疑而削弱了。

于是，我渐渐明白，某些东西，只适合某个年龄段。

看《1988》，也是一样。我接受其中的夸张和戏剧性，甚至喜欢，那些牵着我有兴趣看下去。但久了之后，渐渐有些疲惫。这种疲惫隐藏在暗地里不易被察觉。就像剧里，一开始觉得善宇还不错，等到他和成宝拉谈恋爱后，越来越不太喜欢他。我一边看剧，一边看弹幕，发现也有不少观众是同样的观感。

用看剧去慰藉心灵，当然可以，就像看剧时消耗泡面或者甜食，它给人带来安慰。但安慰过后难免还是空虚，就像深夜吃甜食，入口的刹那，固然可以稍稍化解孤独和悲伤，可是吃下去后，才发现孤独和悲伤并没有化掉，甚至凝结得更坚固了。

我们羡慕《1988》中和睦亲爱的邻里关系，但那种邻里关系，在这个时代，乃至在那个时代，在中国、在韩国，其实都未曾真正存在过。

当然，我们和邻里之间也存在某些时刻，和剧中一样温馨，甚至更温馨。但那只是人生长河中的吉光片羽。但凡那样的故事发生，我们都能记一辈子。而当吉光片羽忽然变成满天繁星，密密麻麻地罗列在细水长流的人生当中，似乎成了日常，就是戏剧而不是生活了。

谁的生活没有高光的时刻呢。只是，高光的时刻终究鲜少，很长的时间里，我们只好平平凡凡、无能为力地过着乏味的生活，怀抱着渴望。这是生活和戏剧的最大差别。

在这部剧的弹幕里学到一个词，“凭实力单身”。我一开始对金正焕并没有太多好感，但自从他一次又一次“凭实力单身”后，对他的好感和同情也日渐增多。很多观众也有同样的感受。问“怎么不亲上去”“现在亲上去孩子都有了”，答曰“导演不让亲”。

我的欢乐有相当一部分来自这些观众。他们在提示我生活和戏剧的差别。其实，不是导演不让亲，是生活中某些内定的规则不让亲。如果亲了，观众也就像不喜欢善宇一样不喜欢正焕了。

我们是受什么驱使着，做出每一个行为的呢？或者反过来说，我们是受什么约束着，没有做出很多行为的呢？这些驱策和约束，是存在于每个人生命中的矛盾，是这些矛盾让我们得以展现出现在的面貌，并维持之。换句话说，是这些塑造了我们。说“塑造”，难免让人觉得是静态的，一成不变，一个人怎样，就永远怎样。其实，是动态的。当一个人做出某些行为的时候，它内在的矛盾，也随着他的行为而瓦解，而转化，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就不再是他。

我还看了一篇报道。应该是真实的人物和故事吧。说一个片警在酒店抓到六个吸毒滥交的男女。其中一个女孩，刚领证不久，还没有摆酒席，正准备摆。女孩父母求警察不要告诉亲家，但警察得知女孩已婚，吸毒这件事是有义务告知配偶的，就告知了男方。男孩有些惋惜，不太舍得，因为妻子年轻漂亮。但男方父亲坚决要求两人离婚。男方家里很有钱，女孩本来是计划摆了酒席就和丈夫一起出国的。离婚后，女孩又复吸几次，被送到戒毒所了。女孩母亲认为是警察破坏了婚事，接下来好几年造谣举报。

女孩的悲剧，我想有两个重要原因。一个是家教；一个是职业。她的职业我就不说了，说了容易被看作贴标签。同样的职业，里面也往往有三六九等，你是以哪一等入这个门的，以后的路径和命运也会有很大的不同。

而且，必须承认，不同的职业，对人的浸淫和熏陶很不同；尤其是当职业中的流品对路径有极大影响的时候。有些职业不存在这些，大家一样进来，沿着相似的路径往上爬；有些职业是，你是这样进来的，别人是那样进来的，你们今后的路径就永远有着天壤之别而不能弥合。在这种行业中，你也能看到很光鲜很受尊重的人，梦想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她那样，但问题是，虽然是同样的职业，但流品不同啊，进入方式和发展路径不同。就像在高速上跑，和在高速底下的土路上跑，看着是在朝同样的方向，在某一瞬间，也几乎是擦肩的距离，但其实相隔很远的。

很多时候，很难说是一个人的过错，她只是像周围的某些人一样，渐渐就变成了某种样子。而之所以一开始选择进入这样的职业，以这样的路径进入，父母是有失察的责任的。但父母之所以失察，也源于他们对社会了解甚少，在很多选择和判断上缺乏前瞻性。那么，慢慢地，孩子就毁掉了。

《1988》中，德善是读书很差的，后来据说当了空姐，我还没看到。那样，还算不错。但在我们这个时代，一个人如果中学时读书不行，又总是喜欢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没有界限的话，说实话，未来是不太乐观的。德善的故事，我们看了会高兴，会喜欢，但真正的生活几乎不会是德善的版本；就像真正的生活不会是少年金正峰靠买彩票中大奖养活全家；也不会在我们隔壁就有一个围棋天才可以赚大笔奖金，还能在邻居受伤时主动打电话向医院院长求助。

如果我们邻家有个德善，除非她是富家子弟，如果她就像剧中德善家住地下室的经济状况，又不好好学习，恐怕未来是堪忧的。这样的孩子，很难不羡慕别人穿戴名牌。剧中德善虽然羡慕，但极有节制，即便穿不了名牌也能知足。

这种节制是最可贵的品质，比会读书、成绩好可贵得多。但是，如果叩问这种节制的来源，剧中并没有交待，也无法给出交待。因为，真实的生活很难这样子——我们之所以懂得节制，是因为受到良好的教育，尤其是家庭的教育，是因为亲身经历生活的苦难，却没有自暴自弃，勉力为之才日渐磨砺出的。像剧中，德善的父亲每天醉酒晚归踢花盆，德善又不思学习，耽于玩乐，却具备节制的美好品质，还可以在陪崔泽去中国比赛时把崔泽照顾得极好，这是不可想象的。说实话，真的这么照顾，恐怕孩子都照顾出来了。比赛就不要想了。

我们当然爱看这样的故事。也意味着，我们期待生活中有这样的故事发生。希望阳光明媚，充满鲜花、掌声、正能量。然而，每当回望现实，总会发现，那不过是夜深人静时的一记诱人甜食，带着好像可以化解孤独悲伤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