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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在11月11日上映,是对于那段历史的纪念——1918年11月11日,德国代表在巴黎北部的康边森林福煦将军的行军火车上,签署停战协定,第一次世界大战宣告正式结束。只是当这部2018年的电影推后一年国内公映,101周年纪念日似乎在多出一个“1”字里显得有些尴尬,和时间尴尬的还有影院排片量——每天几乎只有一个场次。纪念日、排片量构筑的尴尬,似乎抽取了时间的在场性意义,当时间不在现在在场,是不是就变成了一种历史?

但,时间却以诡异的方式在场,第25分钟,起先黑白的画面忽然就在渐变中成为了彩色,军装、大地、野草,甚至天空,都在染色过程中还原为一种现实的场景,甚至在行军中抽着烟的士兵海说了一句:“跟我来。”然后走向镜头的方向,还抬起头看了看镜头。抽着烟、带着微笑、对着镜头,以及从黑白到彩色的渐变影像,都已经从“纪录片”的属性中挣脱出来。在没有看过电影相关背景的情况下,疑心这不是所谓的纪录片,而是“伪纪录片”,因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还没有彩色电影,当然更没有同期声这种对默片的根本性变革。后来才发现,这完全是彼得·杰克逊的一次“复原”:电影聚焦于1914-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士兵日常,片中的大部分史料为首次公开,但是当彼得·杰克逊拿到100多个小时的原始影像之后,他开始了一场巨大的计划:运用最顶尖的修复、上色及3D技术,把黑白画面填上色彩,除去画面中的噪点和划痕,将早期16格的帧数调整至标准,再配上英国老兵上世纪60年代回忆时的采访录音和环境音效,如此,才会从25分钟开始,百年前的影像会变成彩色,才会说出“跟我来”,才会面对镜头微笑。

才会把时间从历史的故纸堆里拉出来,让每一个人在场。但是,当画面在技术中“复原”,当一战不再是历史中的记录,当人物和场景鲜活起来,是不是真的会有“身临其境、极度真实的沉浸式战争体验?”彼得·杰克逊如此处理,似乎就是为了响应片名,这个来自于英国诗人劳伦斯·比尼恩《谨献给阵亡将士》中那句“They shall grow not old.”的片名,就是为了说明战争虽然远去,但是那些死去的人,那些经历过的人,却永远不在老去,他们构成了战争中的“现在”:抽烟、微笑、行军,以及对话,都让时间回到了过去,也正是这种复原时间的技术,使得观众可以近距离观察这场距离我们已经100年的战争——甚至在101年的时候,依然如此,更可以预料的是,在时间再往前推而拉长的距离中,现在永远在场。

当然,对于彼得·杰克逊来说,这种时间在场更有其私人意义,在最后,字幕打出来的是:“纪念我的祖父。”彼得·杰克逊就是将这部电影个人化,以献给1910年-1919年在英国部队服役的祖父,纪念亲身经历了战争的英格兰战士——彼得·杰克逊没有见过祖父,他或许在被自己的技术复活的在场中看见了自己祖父的影子,“我和爸爸一起长大,从小就听他讲祖父的故事。我自己也是一战的孩子,我父亲在那之后移民到新西兰,遇见了我母亲。”时间被激活,历史被复原,人物不再老去,但是为什么片尾又变成了黑白的影像?祖父的那张照片以及那些战士的肖像,最后却回归了历史——如果让人物和场景一直复活,让祖父用动态的方式讲话,是不是不会在“纪念我的祖父”的黑白画面中感受到一种历史的沧桑感?

100小时的原始影像,600小时的采访录音,最后让一战的战士“不再变老”,彼得·杰克逊让他们既要走出历史,又要走不出历史,既要在场又要不在场,这本身的矛盾在技术的熟练运用中却成为一种悖论:为历史而记录是一种对于历史的真正书写,并不是黑白的一定是真实,并不是无声的一定是还原,但是历史的影像保留在那里,是具有历史“真实感”的存在,当改变了色彩,改变了声音,让他们毫无距离地走进观者的现实,是把历史祛魅化的同时又将其“赋魅化”,一方面将历史从神秘、隐秘中解救出来,使之具有现实性,但另一方面,用技术消除了真实感,拉近了和现实之后,影像又变成了技术主义下的产物,如一种科幻产品,陷入到新的、甚至是一种虚无感的伪历史中。

列几乎是用快进的方式看完的,除了电影虚构的史诗场景之外,故事的思想性和开放性几乎无从谈起,而那些虚构的史诗场景靠的就是技术,所以彼得·杰克逊一直沉湎于技术在电影中的运用,甚至走向了偏执的技术主义,而在这部本应展示一战历史日常的纪录片里,用如此的方式来解读一战,来复原历史,无疑也陷入了技术主义的窠臼之中,25分钟的诡异时间里,登场的完全是一个技术原教旨主义者,而不是那段让人思考的历史。毋庸置疑,在电影里,彼得·杰克逊的观点是明确的:“我奉献了青春的每一个部分,助力于一项工作:经历一场野蛮的战争。”所有的青春——一战时那些战士的青春,都献给了历史上最野蛮的战争,而这场战争也是最无聊、最无用,却是将生命视为一种游戏的战争。

“1914年离开的人,都不会承认是同一场战争。”这正是战争带来的缺失意义,战争是敌对双方的交战,但是在这场战争中似乎没有胜利者,所有人都是失败者。当初开战的时候,英国的年轻人像是对待生活本身一样,以为战争就是日常,“我们和一队德国人打完了场英式橄榄球,正聚餐到一半突然有人送来了开战的消息……”他们“以为是第一次去看戏”,有的人甚至说:“我喜欢这种服役生活。”于是,很多还不满19岁这个服役年龄的孩子都纷纷要加入部队,有的17岁,有的是“3个月零16岁”,有的甚至只有15岁,但是,他们说:“15岁比14岁知道得更多。”于是,这种“更多”变成了投入战争的激情和斗志。参战的一大原因是爱国,但似乎那些老兵的声音里少了这一种爱国主义,“这是对无聊工作的一种解脱。”——当参战的孩子说着这样的话,当这些声音变成了对历史的书写,彼得·杰克逊似乎要做的是凸显这场战争以及参战人本身的荒谬性,从而解构战争的神圣性意义。

但是,在这种解构里,历史的书写和技术主义膜拜下的复真一样,变成了一种对于历史的缺省。从加入部队到训练,从奔赴前线到激战,似乎整个过程中,无论色调还是谈话的语气,都没有对于死亡的恐惧,对没有对于战争的非人质疑,而是像在游戏中一般,感觉到新鲜,感觉到刺激,感觉到轻松:训练6个星期后被派往海外,士兵们“兴高采烈地走了”;进入军队第一件事是:泡茶,用汽油罐盛水,然后加热,大家一起喝茶;在战壕里正在聊天的一个同伴头“像鸡蛋一样被打碎了”,但是画面里是一张露出笑容的脸;战场上抓住了两个德国俘虏,却像对待朋友一样,在“我们与上帝同在”中和他们友好相处;在战争间隙时期,大家开始打拳击放松,欢声笑语充满了军营……

在整个过程中,的确有战争带来的恐惧和死亡,在战壕里安身,战士们看见了挂在铁丝网上的死尸,“这是世界上最荒凉的地方。”几个星期没有洗澡,身上长出了跳蚤,他们用火烧跳蚤,喜欢听噼啪噼啪的声音;前线弥漫着腐烂的味道,死尸身上都是苍蝇和蛆虫,那些大老鼠吃着士兵的腐肉;当毒气飘过来,他们用面罩抵御,而眼前的天空变成了绿色和黄色,有些人没有面罩眼睛就瞎了;“大部分炮弹比声音还快”,当听到呼啸的炮弹,逃已经来不及了,一声爆炸刚刚鲜活的士兵便血肉横飞;最恐怖的是那场“试火”战,一个排准备冲出战壕迎接敌人,等待的一个小时里,他们想到的是:“我们迟早会阵亡,所以一点也不害怕死亡。”孤注一掷的背后是对死亡的漠然,所以出击之前要喝朗姆酒,“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当他们开始占领高地的战斗,一批批人在身边倒下,死亡变成了偶然和随机,而生存下来的人同样像活在死亡中,“人们说死的时候会想起过去的事,可是我只有19岁,没有过去。”没有过去,就只有现在,只有现在的生和死,只有现在的偶然和随机:一个士兵受伤了,同伴向他开枪,是为了结束他的痛苦;那些死人被组成了肉体防御墙,在进攻中助力;一个德国士兵的肺露在了外面,他没有死,却没有了意识;在火焰喷射器的强大攻势下,23个士兵被烧伤,他们的喊叫被炸弹声所覆盖……

“空中是地狱,你的部队也是地狱。”其实在炮火连天的战场,在死亡处处的前线,每一个地方都是地狱的存在,但是当最后只剩下生和死,战争的意义其实已经被消解了,而当战争变得无意义,那曾经参战的激情又变成了讽刺:战争是令人恐惧的,战争是荒谬的,战争是无用的。甚至直到战争结束,当那些士兵成为了胜利者,他们却感觉到“好像我们被解雇了”,战争结束,回家,然后吃妈妈做的菜,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甚至有朋友问:“你最近去了哪里?”“我昨晚加班了。”无意义而取消了战争的意义,取消了英雄的存在,甚至取消了战争的时间——彼得·杰克逊用这样的方式消解战争,但是当一切都被消解,回归到一种无意义的游戏中,“他们已不再变老”也仿佛从纪念变成了嘲讽,而“历史终将会证明”也变成了历史什么也无法证明——不在场的历史,谁用历史的方式来书写?


他们已不再变老They Shall Not Grow Old(2018)

又名:不老的战迹(港) / 他们不再老去(台) / 他们不会变老

上映日期:2019-11-11(中国大陆) / 2018-10-16(伦敦电影节) / 2018-11-09(英国)片长:99分钟

主演:未知

导演:彼得·杰克逊 / 

他们已不再变老的影评

白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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