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4年HeForShe话题的发起到2017年#Metoo运动成燎原之势以来,《使女的故事》《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大小谎言》等女性题材电视剧的制作明显增多。但在这一切之前,已经有一部英剧以刻画多个勇敢自主的女性角色来表达女性主义诉求了。我指的就是这部女性群戏的翘楚:《布莱切利四人组》。
《布莱切利四人组》分别于2012年、2014年播出第一、第二季,两季在豆瓣均保持8.4分,IMDB两季共8分。它讲述了几位曾在二战时期任职于英国情报部门的女性在战后重聚侦破案件的故事。借此剧我们可以思考:一部女性群戏如何通过群体中的个人成长讲述女性故事?这些女性角色又是如何在实现个人价值的同时捍卫女性群体力量的呢?
女性故事的主题——女性英雄的旅程
我们在女性故事的主题上经历了漫长的探索过程。从约瑟夫∙坎贝尔1949年出版的《千面英雄》里以男性为中心的英雄成长旅程原型,直到1990年莫琳ˑ默多克的《女性英雄的旅程》运用女性心理分析对坎贝尔原型进行重构,我们才有了相对成熟的专属于女性英雄的成长旅程原型,以适应日益增长的讲述现代女性故事的需求。
诚然,正如男性中心的故事关注的是男性主角的成长,女性故事的主题自然是女性成长的旅程,《布莱切利四人组》也不例外。这些女性角色在两季的破案历程中,基本每一位都经历了默多克原型中的一段成长旅程,达到了阶段性的心理完整:
作为全职母亲的Susan面临着事业与家庭“双头龙”的威胁。她的经历和才干使她本能地追寻案件真相,无法安于全职照顾家庭;但当她有机会运用才干破案时,却又发现自己无法兼顾家庭职责。这受到了丈夫的指责,破案对家人安危产生的威胁也让她开始犹豫。这一两难境地最终通过丈夫方面的态度转变解决:丈夫了解了她的过往和才华后予以体谅,肯定了她的价值和成就(“你们的妈妈是一位英雄”),并支持、帮助她重返职场。
年轻温柔的Lucy面临着婚姻中占主导地位的男性的压迫及重建对婚姻的信心的挑战。她首先需要打破“屠龙骑士拯救落难少女”的幻象:勇敢地走出依赖婚姻/男人获得幸福这个谎言,离开家暴丈夫取回自主权。当拥有工作来支撑自己的生活后,她遇到了新的感情对象。此时她需要对他的品性进行试炼,且再次确保自己不需要依赖他后,才能享受这段真正平等的感情关系。
独立要强的Millie需要重拾她的女性气质。她需要直面一名女性反派Marta——Millie自身的黑暗镜像,内心压抑着的“疯女人”形象:同样是独身、没有孩子、有着情报部门背景和对金钱的渴望,但Millie选择倒卖香水丝袜补贴生活,Marta却选择贩卖女性敛财。Millie最后以积极的女性气质克服了这一阴暗面:她捣破了Marta的阴谋,通过拯救被贩卖的少女找回了她性格中原本缺失的母性。
第二季加入的Alice和女儿Lizzie从陌生到和好经历了母女裂痕愈合的过程。由于Alice从未担负过母亲的责任,她需要弥补的不但是两人间的情感裂痕,还有Lizzie心理上的裂痕:一直得不到满足的对于强大、称职母亲的需求。Alice对于实现个人价值的坚持起到了示范作用(“你一定不能放弃你爱好和擅长的东西”),她鼓励女儿不要因为经济原因放弃自己的梦想,自己也最终找到了工作,并坚持运用自己的才能为破案做出了无可替代的贡献。
最年长的Jean曾经是团队其他成员的上级,是“祖母蜘蛛”般的存在:以其阅历引导、鼓励、帮助女性群体中陷入挣扎和低谷的成员。在整个故事里她相对其他女性角色而言缺乏成长旅程上的前进。这或许有待续集发展,但某种程度来说也反映了女性题材作品中对年长女性心理发展的塑造和关注依然有限。
虽然这些女性角色并没有完整经历默多克原型的女性英雄旅程,但在一部女性群戏里,让几位女性角色同步经历完整的成长旅程本就不符合戏剧性要求(也与系列剧留下续作空间的开放性传统相悖)。她们的相异性组成了一个多样的女性群体,并由她们之间的戏剧张力和共同目标来推动故事前进。这也就引出了《布莱切利四人组》这样的女性群戏的本质:它并不以单个女性角色作为主角,而是以女性群体作为故事主角(英雄)的女性众生相。
女性个人价值的实现——从个人到群体
自此,我们的视角从个人转为群体:《布莱切利四人组》以其女性角色不同阶段的个人成长,作为群体共同反映了1950年代——第二波女性主义浪潮前夕——女性的生存情况、实现个人价值的需求及其所面对的挑战和障碍。
故事的背景已经奠定了其着眼于女性群体的基调。几位女性角色一致的战时情报人员背景影射了女性长期作为社会“他者”的地位:国家权力机构——社会的父权——教导她们隐藏收敛自己的才能,甘心退居幕后,掩盖她们作出贡献的痕迹;而婚姻中的夫权作为“帮凶”则习惯性贬低、质疑女性的能力,享受女性的付出并对她们实现个人价值的需求不闻不问。
在这样一个女性群体受到多重压抑的背景里,首先生出的便是女性实现个人价值的需求和渴望。线索人物Susan是第一个表现出了这种需求和渴望的角色。根据对白,她当初也是以婚姻为名第一个离开这个姐妹团队的。实现个人价值的渴求驱使她回归女性群体,而女性群体的重新形成给予女性个体以力量,又使其他团队成员得到了实现个人价值的途径。因此从一开始,这个故事里的女性个人和群体便是互为因果、相辅相成、密不可分的。
从个体角度来看,她们重拾自己的才能追寻案件的真相,是因为她们需要打破当下一成不变、也毫无自我的生活,为了在婚姻和单调工作以外实现个人价值——也就是解决对实现个人价值途径的迷茫和需求。但更为直接的理由,是她们对其他女性遭遇的同理心以及施以援手的紧迫感——也就是身为女性个体对于社会上全体女性的生存环境的关注和忧虑。
在第一季的案子里,多名女性以极其残忍的方式被杀,人心惶惶之时警察部门却只满足于找替罪羊完结案子。凶手的凶残狡猾及家庭压力使得她们在破案的过程中屡次退缩,但很快又决定继续走下去。这一模式在第二季并没有太大改变。她们帮助过去的同事Alice洗脱了谋杀罪名,而在Alice加入小组后,她们又帮助解救了一群被卖至异国他乡的年轻女性。她们对于女性境况的强烈自觉性贯穿了整个系列,时时可见她们对受害女性的的愧疚感和以及自己身为女性群体中一员的责任感。因此她们破案的目的实际上从不仅仅是满足自己的需求,更多的是捍卫整个女性群体的利益和力量。




当女性力量得到增强,社会环境得以改善,受益的是全体女性并作用于女性个体。正如前文所说,《布莱切利四人组》的女性角色是女性在其年代背景中的历史缩影。她们在家庭与事业平衡上的作出思考和努力,她们面对家庭暴力、残害妇女生命与价值时所显示出来的勇气,正对应了不久后1960年代第二波女性主义浪潮的诉求。自此女性个人的努力聚合成群体的力量推动社会变革,从而提高全社会对女性人权及个体实现自我价值需求的尊重。
对我来说,这正是《布莱切利四人组》最为出色之处:它在一个男女地位不平等的时代背景下抛弃了女性争夺男性目光的俗套,正视了女性作为独立个体实现个人价值、达到心理完整的需求和渴望,并成功将女性个人成长、女性个人价值和女性群体力量交织在了一起。女性角色共同通过运用自己的才干破除案件实现个人价值,并在这个过程中完成个人成长旅程,而最终的目标和成果既是个人价值得以实现的满足感,也是女性群体权益和力量的增强与稳固。又可以说,她们对于实现个人价值的努力本就是增强女性群体权益和力量的方式,而她们个人也终将受益于自己对女性群体做出的贡献。
个人价值的实现=获得个人权力?
或许有人会觉得,《布莱切利四人组》几位女性角色在每件案子的结局总会回归生活、回归平淡,她们没有用自己的才干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又怎么叫成功呢?这其中暗含了“力量”“权益”与“权力”等意义的混淆。在大部分人的印象中,女性成功或许就该像近年来国产荧幕上的“大女主剧”那样,伴随着权力、金钱和名声。然而这些“大女主剧”打着“女权”的旗号,实际上仍然是讲述女性个体如何在掌权男性的偏心帮助下一路开挂、登上女性权力巅峰的故事。它们以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来为不择手段追求权力正名,本质仍然是与男女平权相悖的慕强思想。从《甄嬛传》《芈月传》到《武媚娘传奇》《延禧攻略》,无一不是这种“女权”糖衣包裹下的权力春药。即便以时代背景的局限性来反驳,那现代背景的《欢乐颂》《北京女子图鉴》同样以女性奋斗为主题,却为何是以一波三折纠缠不清的感情线来推进剧情,而女性角色的事业和个人价值实现依旧被放在了边缘地位呢?
我们可能需要思考一下:我们所追求的女性成功究竟是什么?实现女性个人价值是否只有通过登上权力巅峰,踩在别人(尤其是男性)头上才能实现呢?我们的艺术作品是否能够反映,女性个人价值的实现不需要他人俯首称臣,也不是一枝独秀的光芒万丈,她的成功在于完成自己的成长旅程达到心理上的完整,她的力量和伟大之处可以通过她对整个女性群体权益的关注、并为其奋斗而体现?或许等我们想清楚的那时,我们才能在创作女性题材作品上达到一个新的维度。

参考资料:
Indick, William. (2004) Psychology for Screenwriters: Building the Conflict in Your Script, Michael Wiese Productions through Labuan, Malaysia: Big Apple Agency, Inc.
Murdock, Maureen. (1990) The Heroine’s Journey, Colorado: Shambhala Publications, Inc.

布莱切利四人组 第二季The Bletchley Circle(2014)

又名:布莱切利小组

主演:安娜·麦克西维尔·马丁 蕾切尔·斯特灵 苏菲·兰朵 朱莉·格雷厄姆 哈蒂·莫拉汉 

导演:杰米·佩恩 / 编剧:Guy Bu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