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仁立青
故事从湖南醴陵城里的枪声开始的,黄志忠饰演的杨立仁,在观众中的人气压住了孙红雷饰演的立青。立仁几乎是那个时代右派革命青年的典型化身:出身南部中小城市、小知识分子、满腔的热情与抑郁无处发泄。作为一个没头苍蝇一样的小城教书匠,当蒙受革命党召唤时,义不容辞,挺身而出,企图一人一身一枪,干一票大事,闹出惊天动地的响动来,就此充作革命的信徒,卷入一日二十年的狂飙式的浪潮中。然而弟弟立青在玩耍间手枪走火,计划流产,涉案人员做了鸟兽散,还误伤了一个叫林娥的姑娘,为后来兄弟之间的一段孽缘埋下了伏笔。而从周世农口中,说出像谶语般的一句话,几乎与杨立仁相伴一生:
毕竟是书生,终究不适合舞刀弄枪、带兵打仗。
不过既然有了投名状,加上与蒋秘楚才的关系,由此进入了权力的核心,进入了黄埔。随着蒋总司令的崛起,自己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在军营里与瞿恩的留下那段“有酒吗?”“管够!”的告别,然后两人分道扬镳。
南京时代,他和楚才一道掌握着中统,做着强化组织,统一思想的活动,这也是那个时代右翼青年常有的希冀,通过某种严密的组织,振作这个刚得势就马上腐烂的集团,对内重整一盘散沙的民族,将革命进行到底,对外挽救民族的危亡。一个当朝的高官,却天神神秘秘加神神叨叨,实在是不讨人喜欢,不过抗战的那段看下来,他年轻时代的激情从未消褪。在面见日本特务的那出单刀赴会里,他一身帅气西装,谈笑间从容霸气的应答着。此刻强光打在身上,摆出一副仰望神明的姿态,挥一挥手,带着浓浓的话剧腔,掷出一句豪言:
你们看的是天皇,我看的是国家。
宛若慷慨悲歌,如诉如泣,叫人热血沸腾的一塌糊涂,昔日的教书匠早已成为东洋英豪,最后,计划失败。最悲催的一幕就是立仁意气风发地前往东北战场,到头来差点做了弟弟的俘虏,灰溜溜地逃窜回南京。在监察院的会议室中,悬着心的立华看见楼道里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随即冲了出来,只见落寞归来的立仁依旧是军容整洁,尤其是身上披着的军用斗篷,让人觉得英气不减。顿时想到《北平无战事》那句“老站长,我们军统的人什么时候都仪容整洁”的台词。
其实杨立青也是一个苦闷的小城青年,苦闷得近乎无聊,他没有志向,终日无所事事,四处厮混着,即使后来被介绍到了黄埔,他也毫不讳言,只是为了混碗饭吃,不过怕他无所事事的老父亲,逼着他学了一门绝世武功——地图测绘。靠着这门充满时代气息的家伙事儿,报考黄埔、征战沙场、潜伏暗杀,无往而不利。他与他的哥哥是典型的相爱相杀,哥哥嫌弃弟弟不着四六,于是总摆出各种说教口吻,弟弟厌弃哥哥的自已为是,对权谋诈术的痴迷,矛盾激化的顶点,是立青在瞿恩的授意下,于银行密室中,将枪口对准了哥哥。兄弟刀兵相向,这是一段要用鼻子去嗅的戏,一面是两人命悬一线,一面确实近乎聊家常似的对话,两种气氛奇妙地糅杂一处,当杀戮到了极致,实力达到了均衡,随之而来的往往不会是惨烈而是和平。因此兄弟俩并没有闹出人间惨剧,而是各自修好收兵,哥哥回家吃了个安稳饭,弟弟回据点睡了个安稳觉。好像是在这之后,两人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你怎么总是一副长子口气!
又不是我要作长子的,爹妈生的,我有什么办法?!
他们过于了解对方,有着过于类似的爱憎,尤其体现在对女人的品味上,可是立青有着立仁所不具备的贾宝玉属性,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然后还因为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姐姐,足足将此种属性扩大了一倍,比如有两个对他很是关照的“姐夫”云云。然而立仁每一次对异性的竭力讨好,换来的都是黯然神伤,在知道迟来的真相后,独自舔舐伤口,然后向立华透露一些诸如瞿恩结婚了,爱人不是你的消息,拉着妹妹一齐抑郁,然后看着精神崩溃的妹妹,开心地离开。
立仁先是爱瞿霞,然而瞿霞爱立青,后来立仁又看上了林娥,立华与瞿恩互相爱着,然而最后瞿恩娶了林娥,接着立华又收养了瞿林的孩子,最后林蛾又嫁给了立青,瞿家与杨家关系的混乱,主要就是因为这种近乎狗血,但却又粗暴直接的爱来爱去。

革命、爱情
说到立青的贾宝玉属性,不得不提到他的道路选择,人生有太多的偶然,徒然地强调高大上的理由,未必能服众,对于老师的崇拜,对于瞿霞的爱慕,这些私人因素很大程度上左右立青的信仰。于是就有了杨立仁的那句:
从本质上讲,革命和情爱是同义语。因为二者都需要狂热和迷恋。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愿意 为二者而献身。
从立华之于老董,林娥之于瞿恩中,都能看到这样的影子,在大革命时代的洪潮中,对于万千青年,老董、瞿恩就是革命的化身,值得为之献身,在血色的眩晕中,浪漫、狂迷几乎是必不可少的元素。即便是戏中最为完美、有着卡利玛斯人格的瞿恩,也重来不乏浪漫,几乎像是从俄国小说中走出来的革命者,仿佛就是普希金笔下的十二月党人,带着某种圣徒的般的光芒,有着殉道者的气息,课堂上的瞿恩宛若布道者一般,同时你也可以想象瞿恩在万人集会上的光景。当立华突然间北上苏俄,在赤都与瞿恩鸿雁传书,瞿恩在回信中也不忘谈及普希金的好,并叮嘱她务必代自己去看看他的墓。犹记得国共内战时代的上海,双方的情报人员间的报复与反报复陷入焦灼之时,立青去电影院看了场基督山复仇记,回到瞿恩家的时候,聊着聊着他们提起了拿破仑,然后瞿恩点上一支烟,背了段《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的句子,对立青说起法国文学的好处来,立青听得谜迥而认真,总之那天的气氛很好,夜很静,屋里的色调很温暖。至于后来瞿恩在刑场上的演讲,还有那封留给孩子的书信,让自己想起当年读方志敏《可爱的中国》时的感动,很真诚的那种,尤其是那句:
理想有两种:一种,我实现了我的理想;另一种:理想通过我而实现。
而且,瞿恩还很快意恩仇,大碗喝酒、大碗吃面,虽然在立华面前,他就是一个大孩子,羞涩、鲁莽,到最后也没说出该说的话。至于董建昌,有着一种摸得到的好,叫人亲近,他讲义气、江湖气、狡黠而直率,而且时常语重心长地道出实情,比如对立青说的那句:“就算你是个人才,也需要有人来度你,年轻人!”所谓世事洞明,大概就是这种状态:
我们都是被时代潮流裹挟进来的人,才有了今天,如果我们离开了潮流,那我们就什么都不 是,别做傻事,那不是你的生活。
衬衣控、技术流
年轻人,不要取笑纸上谈兵。这纸上之功,大有深浅!学得好的,有一二分之见。学得再好的,就有六七分之见了!——董建昌
张黎给人的感觉,总是有某种表达的执念,他是一个白衬衣短发控,他剧里的男女,总是一身的白衬衣,而女子往往是爽利的短发,衬着他那干净、安静的画面,而且他一直在追求某种技术性的知识,立青在黄埔面试时,熟练地画出湖南交通图,然后向教官侃侃而谈湖南的军政地理,以及后来作战时绘制军事地图时掌控全局的那种沉稳,这种基于现代地图测绘技术的军事地图绘制,改变着作战的模式。一支铅笔与布满等高线的地图,就是近代军人们世界的中心,这一点在范希亮清缴山寨时体现得淋漓尽致,精准、细致而有条理,近乎于外科手术式的打击,让人感慨战争本身是一门技术,也是一门艺术。张黎对这种具有时代特征的新知识,似乎有种近乎于狂热的执念,让同样有着狂热执念的我看得很是入港,掌握这种知识的人也往往被描写成武侠小说中的绝世高手一般,比如《走向共和》中的宪政制度的设计,又比如《少帅》中对于铁路生命线的描述。当然,更为有趣的是,张黎还试图在片中揭示我党成功的秘密,先是提到了黄埔时代军官养成的速成法,尤其后来对教授民众组织动员的形象刻画,瞿恩让军官生们三人一组,一人演讲,一人记录、一人主持,然后相互轮换,要之,在瞿恩看来,革命战争的形式绝不是单纯的军事行动,成败的关键在于能否动员千万的民众。正是依靠这种严密有效的组织,快速宣传动员群众力量,获得人员、物力上的支持。最后具体到军事组织上,诸如使用军号调动军队、如何建立抗日武装等情节,都是在想人们揭示一种全新的组织动员模式。至于东北战场的刻画,则更多的集中于军事经济学的角度,如何组织军工生产,如何计算人员的物资消耗,如供养一个战士要消耗多少物资,这些细节的披露,都使得现代战争的模式变得鲜活而具体。最后你看到的是,一个新生的力量,获得不仅是军事上、组织上、情报上的巨大优势,更强大的是它具备一种道义上话语上的优势,当立仁的小妹妹一口一个解放区、国统区,叫嚷着要去延安时,哥哥嘴角边流露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
余话
在一种宏大的历史框架下,导演编剧用心雕琢每个人物、每段细节,最后交织成一副立体鲜活的画面,种种隐喻、暗示叫人琢磨再三,其实一直很注意一个神一般的配角,同一个人,在剧中演过巡逻兵、黄埔军官生、伪军、奸细、路人甲、司机,这也许是演员不够用,也许是导演某种狡猾戏谑的安排,无疑又增加了某种谈资。总之这部戏中的种种,都足以让人不断吐槽、回味,虚虚实实间,真正应了戏中的那句话:
戏中有文,文中有戏,识文者看文,不识文者看戏。音中有调,调中有音,懂调的听调,不懂调的听音。
嗯, 如此便好。

人间正道是沧桑(2009)

上映日期:2009-06-02(中国大陆)

主演:孙红雷 黄志忠 吕中 孙淳 张恒 杨雪 郑玉 柯蓝 张志坚 王鑫 涂凌 郭广平 马维福 陈丽娜 石文中 练练 黄品沅 

导演:张黎 / 编剧:江奇涛 Qitao Jiang

人间正道是沧桑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