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已经快习惯了所谓赛博朋克就是霓虹灯于高楼，在视觉上就应该宏大而明亮。对比两部银翼杀手的镜头，《银翼杀手2049》（以下简称2049）大部分时间在饱和度和亮度上都更胜一筹，再加上罗杰迪金斯的光影加持，似乎的确比原版更加能让人相信“这便是未来世界”。但如果罗伊的遗言和放飞的电子白鸽也曾让你在未来天使之城阴冷冰凉的雨中获得某种超脱和拯救，也许你会觉得《2049》在视觉上似乎缺少某种关键性的要素，像是原版《银翼杀手》里街道的拥挤肮脏、《攻壳机动队》动画里飞机低空掠过被广告牌占据的天空产生的巨大阴影、《西部世界》第三季里暴乱的群众挥舞手臂所带来的光线遮挡和变换。

《2049》缺失或者说省略的元素正是原版银翼杀手在奠定赛博朋克视觉风格时带来的黑色电影氛围，而它正在被人们忽略和遗忘。银翼杀手有一张很有名的剧照，是里克追捕仿生人时站在了汽车上，身后是广告霓虹灯和不明所以的烟雾。这种景象是原生的赛博朋克作品中常见的，近年来却逐渐被“明亮的宏大”所取代了。

《银翼杀手》剧照

“如果主人公集发出者、接收者与主体于一身........将敌手设定为某种社会权威或权力象征，那么我们已可以基本断定作品所具有的某种黑色寓言或反面乌托邦特征。”用基础叙事学对故事文本进行分析，可以发现赛博朋克的世界观本来就和黑色电影不谋而合。赛博朋克的世界复杂、阶级化、政府和地下组织干同样的黑暗勾当。其主角经常是打手、侦探、秘密组织成员，而早期黑色电影和漫画的主角也大都如此。除此之外，反乌托邦是赛博朋克的一个重要母题，这两种叙事类型在赛博朋克世界里产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统一。

从视听语言的角度来分析，原版银翼杀手的镜头黑色性十分强烈。其摄影基调是大部分人无法忍受的硬朗冷酷，而人物至少有一半时间是处在阴影中或者是侧面打光的阴阳脸，对于里克和瑞秋来说尤为明显。这便是当年银翼杀手无法成为主流电影的原因，而这也正是赛博朋克诞生之初在视觉风格上的独特秘诀。

写这篇文章时在线打开《银翼杀手》随意拖动进度条截到的一帧

赛博朋克的“退黑色性”是它正在脱离小众圈子的表现。一个概念的意义在时代更迭中得到补充和扩展并不稀奇，但退黑的赛博朋克失去的是自身作为一种科幻类型的部分能指。赛博朋克诞生的那个年代，第一台个人计算机才刚刚诞生，赛博朋克世界里展现的物联网和虚拟现实世界完全来源于创作者们的想象。当这些构想逐渐变成现实时，赛博朋克这种类型自然会得到更多的关注、被赋予更多的时代意义。但这也意味着人们会基于当下的科学技术去重塑其世界观，这样的未来确实更符合如今人们的预期了，却也让赛博朋克作品失去了部分作为科幻作品的幻想和解构功能。说不上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但它的确正在发生。

在这种大潮流下，我却在《西部世界》第三季里看见了赛博朋克至少是视觉风格黑色性的回归，尤其在E5和E8最为明显。片中的城市近景大都采用大光比布光和低角度照明，镜头经常过度曝光，光源经常低于人物肩部，有时候甚至直接把灯管铺在地上。而表现caleb的内心畸变时，也很明显地用构图和机位运动去挤压人物。虽然如此，《西部世界》第三季在布景和构图上却并非《银翼杀手》的混杂丰富，反倒是简洁干练。而从叙事文本的角度讲，主线上，最终反转前德妹当然可以看作是黑色电影中常见的蛇蝎美人，caleb就是那个“我的过去一片模糊”的打手或者侦探。（这样说来草薙素子貌似集这两种形象于一身） 至于支线故事就实在是乏善可陈了，德妹版hale的变异本可以拍得更加巧妙精致；梅芙的招安毫无道理，最后阵营选择毫不意外；伯纳德打了一季的酱油最终得到了家庭和自我意义上的回归；威廉第一季戴上黑帽的恶人弧光在2、3季被精神治疗消磨殆尽，最终被host版威廉取代让人感觉下一季俨然会成为hale无感情的杀戮机器。在故事上本片就只值3星而已，其对自由意志的探讨实在是浅尝辄止。

虽有炫技嫌疑，E5中直接对黑色电影进行了致敬

E8

当然，最初的赛博朋克包含黑色成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技术力的不足，但机能和资源的匮乏带来的元素最终成为某种类型的部分标志被后人刻意保留模仿的例子实在数不胜数。本人也并非偏执的原教旨主义者，同样被维伦纽瓦和罗杰迪金斯创造的影像折服。《西部世界》第三季的最珍贵之处是，与其说它回归了赛博朋克最初的黑色风格，不如说它在赛博朋克“精致的肮脏”和“简洁的宏大”两种视觉风格中找到了微妙的平衡，告诉未来的创作者们对这两者的取舍不必过于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