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6-04-02

见鬼2:见鬼或不见鬼，都得先看清楚鬼究竟是什么

如果只能挑出电影的一个元素构成其核心质素，我会毫不犹豫投一千票给“价值观”。

最近几年听到越来越多的热词，IP、跨屏、合家欢、VR、产业联动等等等等，当一个辉煌的个案横空出世后，你总是能在它的背后看见无数摸黑抓瞎眼神空洞但是异常激情澎湃的追随者。再没有哪个行业像电影一样，通过贩卖一个故事轻易腾挪上亿元资本，确是扭转乾坤之力。

可能我比较老派，在评价电影时始终不认为票房是一个重要因素。票房标示有多少人次观看过这片子，是它的热度指标（所以票房好的电影应该推出最优秀的策划和宣发团队，而不是所谓的导演编剧演员功力多深厚啊喂），而至于这片子是好是坏，似乎还需要另一些理性、多元的标准去综合评判才对。

但是在一个被激情和梦想暂时灌醉的整体环境下，说这些更多时候显得过于迂腐。如果一部质素平平的片子都轻易能让当下的中国人心甘情愿付钱追随，且看后即使骂来骂去下次再有话题都还依旧会去照顾，你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好故事好画面变得不再重要了。

所以价值观什么的，被遗忘也算特别正常的现象吧。

彭氏兄弟的《见鬼》是香港恐怖片进入新时期后的典型代表作，泰国和香港两个地域各有增益，结合而下使鬼片有了灵魂。彭氏镜头下的世界是人鬼同在、各不相扰的空间，突然有一天一个无辜的个体看见身边满是狰狞恐怖的魂魄，在恐惧震颤怀疑挣扎之后，电影会让它的主人公和观众明白，见鬼并不可怕，去面对那只鬼，看清它是什么，阴阳之间的问题正如我们古老的文化传统，相生相伴，互为因果。《见鬼》的优秀在于其惊恐背后是一种末世感和对世俗温度的呼唤，在都市日趋繁华的进程之中，人们不再相信鬼神之说，却也在科学理性以及高度物化的状态下愈发漠然，事实上距离鬼魂的世界反近了一步。

李心洁看见的鬼，是找不到成绩单委屈坠楼的小学生，是钉子户叉烧店里不愿离去的母子，是记挂他人安危却被众人排斥的通灵少女。他们是鬼，但更大程度像人，只是在跨越进了另一个世界后与此岸永久性地殊途罢了。彭氏兄弟通过这种价值观的建构完美勾连了人鬼概念，使二者界限模糊从而更具有现代性。于是当你听到李心洁说“我不再惧怕成为一个盲人，因为我已经见到过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时，就能够明白她的具体所指。人因陌生而怀疑，因未知而恐惧，《见鬼》试图说明一个看不见的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与我们世界之间并行不悖的联系，所谓的鬼，多是从一世到另一世的过程中放不下的心愿和执念，归根结底，都来源于心。

恐怖片有这样的价值观建构，自然使它跳脱单纯惊惧可怖的躯壳，有了自己的魂魄。彭氏的厉害之处正在于此。

然而，到《见鬼2》，价值观的问题却突然在故事的另一个层面凸显出来。

彭氏的世界架构依然如昨，日常拥挤嘈杂的城市空间是一个人鬼共存的场域，佛家所云，生死相生，人类的生老病死处在六道轮回之中，有其无法被科学解释的规律和道理。但是我不止一次地感觉到，这片子整体给人一种难以忽视的不适性，其根源恰恰在于一个合理建构的空间之下，缺失了符合人类社会共识的价值观念支撑。

首先，女主角的性格设定在道德上相当站不住脚。我们可以接受一部电影从小三的视角展开它的叙事，只要其中有人情人性的因子闪烁。但舒淇从开片那张写着"Send me to the hospital”的字条开始就让人无法喜欢。这是一个怎样的女性形象呢？她爱得很深，她怨恨自己的男友，她想要从死中获得解脱却又偷生不敢真的死去。狭义的女性最不像女性，偏偏舒淇如此。在明确知道男友为何同自己分手并亲眼见到因自己而死去的男友前妻时，她的动机和行为中明确地缺失了一块非常重要的内容：自省。我们的女主角跳过了对自我的叩问，而敏锐地直接进入到此前似乎都还在极力逃避和放弃的母亲的角色，以绝对的敌意对抗事实上比她要无辜得多的“鬼”（甚至逼万年不说话的女鬼求她让她走只求忘记什么的也是醉了），这种女性对自我和情感态度的认知我十分不喜欢。从这个第三者的身上观众看不到心理层面的任何变化，反倒是主体意识极其明确，与主体相异的他者均被她直接地武断地视为敌人，并习惯性地忽略人鬼之间事实上横亘着的问题。片尾她的确抱着初生的孩子哭了，但那笑容暧昧难言，究竟是为新生的喜悦而哭，还是为放下了心魔找寻到此后真正可以走下去的道路而哭，我们不得而知。

在主题上，彭氏兄弟提出了近年来大热的两性关系问题。情感成为了当下困扰都市青年最重要的因素之一，甚至也是造成轻生与自虐的重要原因之一。但可惜的是，彭氏看到了问题，却没看清问题。他们把一个事实上掺杂了复杂因素的矛盾单纯处理成了“人与人之间难以维系关系，从而最重要的不是互相怨恨而是尽快遗忘”的主题导向。当男主角抹着眼泪道出“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就只能尽快忘记”的时候，原本凄厉绝望的女鬼竟然随同一并流泪，从而事实上完成了矛盾的化解过程。似乎人类在社会情感的维度下充满了一种宿命论的无力感，面对情感的危机和背叛，忘却是唯一的途径。但值得注意的是，爱情没有好坏，却分对错。在显然由男性不专一所导致的两名女性生命危急的情况下，男性仅以流泪并主动提出忘却来终结这段三角关系显然是一种荒谬且幼稚的逻辑。

恐怖片当然是要猎奇的，但是彭氏此次拿孕妇和生产主题来建造鬼点也确实令人隐隐不适。生命的延续在亚洲人的伦理传统中向来是一件重要且地位神圣的事情，在片尾设计群鬼包围待产孕妇的画面具备相当的视觉冲击力，但细细想来却似乎带着某种超越了文本的异样与邪性，且与主题无关。说到此处，全片的价值导向又回复到谜样的状态，彭氏究竟想在《见鬼2》中表达什么，是对男女关系的担忧，对情感忠诚的不信任，对人鬼殊途的挖掘，还是仅仅单纯为了见鬼而见鬼。

此次的表达形式依旧延续彭氏的华丽和表现主义风格，但可惜内在薄弱，价值混乱，且究其根本我们无从得知在鬼影之后的究竟是什么。

最起码，见鬼或不见鬼，都要知道鬼是什么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