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让观众大吃一惊?怎样才能最大化地激起观众心中的恐惧感?

这些话题说起来简单,实践起来却很难。坐在屏幕前,每个观众都能提出一大堆看法,结果是:每部“惊悚片”出台,都会有无数人吐槽。

然而,《云南虫谷》刚播七集,便已深深地抓住了我的心——甚至每晚入梦,都会冒出水彘蜂、活人俑、雕鸮、刀齿蝰鱼的影子,仿佛自己也进入了云南的神秘山谷中,被各种怪物纠缠,在烟瘴与潮湿中挣扎,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是《云南虫谷》的特效做得特别好?还是情节更离奇?或者是我此前没怎么看过惊悚剧?

当然不是。而是《云南虫谷》准确地把握了两点:

其一,呈现出真正的“中国式惊悚”,与我以往看过的惊悚片迥异。因文化因素,这种惊悚更易深入我的内心。

其二,它不是“为吓人而吓人”,而是通过“吓人”,帮助观众重新认识世界,从而开出了惊悚片的新路。

从这两点看《云南虫谷》,才能真正看懂它。

紧紧把握住“中国式惊悚”

很长一段时间,惊悚片被误认为“片面追求感官刺激”,直到上世纪90年代,才在大陆出现。

因起步较晚,国内观众常以国际标准来评判国内的惊悚剧,这就忽略了,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之间,惊悚的标准并不相同。

美式惊悚剧充满机械力,往往呈现出遍地残垣的荒原美。因为资本主义经数百年积累后,人人被嵌入其中,开始向往一个无约束的世界。于是,刻画出一个坏蛋,搞一番大破坏,观众们才觉得“刺激”“过瘾”。

日式惊悚则往往通过日常行为来呈现。比如电话铃莫名其妙地响起,接听时却无人说话;一段阴暗的楼梯,或者房间角落;相貌奇特的怪人,沉默不语;或者从偷窥视角,似远似近地看着主人公……日本有神道教传统,许多日本人至今相信存在鬼神世界,鬼神们正在默默凝视着自己。所以,越是日常行为,越充满惊悚。

可这两种惊悚,并非中国人理解的惊悚。

固然,中国观众也会被这两种惊悚片吓到,但不易体会出影片之外的意思,以为就是娱乐一下而已。这也就决定了,模仿美式惊悚、日式惊悚的国产影视剧,基本都不太成功。

《云南虫谷》则不然,它紧紧地把握了“中国式惊悚”。

“中国式惊悚”是什么

在历史上,中国曾涌现出大量笔记小说,其中有许多惊悚故事,其中《聊斋志异》《子不语》《阅微草堂笔记》《西游记》等,即使放到世界文学中,也称佳作。这些惊悚故事的共性是:怪物大多是真实存在的动植物升级版,它们可能为害,也可能为善,它们有自身的行为规律,关键看被谁操纵。

仔细想来,水彘蜂比霸天虎、贞子更可怕,因为水彘蜂(其实就是蚂蟥的一种)真实存在,它们随时可能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谁也说不好,它将怎样反噬我们。

中国有世界上最成熟、最深厚的农耕文明积淀,在内心深处,我们对鬼神总是将信将疑,一旦加上历史、自然的因素,便特别容易入戏。活人俑、雕鸮、刀齿蝰鱼……这些都有现实基础,都可能在实际生活中接触到,这种半真半假,对国人心灵的震撼力,远强于虚构的鬼神。

为强化惊悚效果,《云南虫谷》可以拉长了密室部分(但与原小说的比例接近),通过“黑暗+潮湿”的封闭空间,进一步给观众心理加压,这种压迫感如影随形,即使胡八一等人进入山谷,山谷也是一个幽暗、潮湿、充满不确定性的封闭空间,这种封闭制造出“囚笼环境”,从而让观众不自觉地落入到剧本的各种设定中。

其实,《云南虫谷》与原著略有区别,对有情怀的“原著粉”来说,可能会注意到这些区别,但对大多数看过原著的读者来说,可以毫无障碍地沉浸到影视中。

怎样突破叙事困境

单从惊悚看,《云南虫谷》有天然的叙事困境。

首先,“惊悚”是感官体验,带有“一次性”的特点。

第一口辣椒总是最辣的,以后的辣椒虽然同样辣,却无法带来同样的感受。这就是所谓的边际效应,第一次接触,情感体验最强烈,第二次接触则淡一些,第三次更淡……随着接触次数增加,情感体验会日渐冷漠。换言之,引起情感体验不能靠加法,只能靠乘法。

《云南虫谷》作为《鬼吹灯·龙岭迷窟》的续集,人物基本不变、叙事结构基本不变、环境因素基本不变,那么,该如何掀起观众新的情感体验呢?特别是《云南虫谷》由风靡一时的网文改成,许多读者对它的情节已很熟悉,更不易激起新鲜感。

其次,影视的信息量大,遮蔽效应不如小说。

“惊悚”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悬念,文字是低信息量载体,可以用“不露”拿人,吸引人们看下去。影视剧就很难,瘴气、元神、灵魂出窍、隔空打物、发功等,都必须呈现,可一呈现,自然就不再有神秘感了。

影视版《云南虫谷》的成功之处,在于它找到了突破叙事困境的方案——在精神上,接上原著气脉。即从传统惊悚剧专注于表达“个人英雄主义”,转向中国式惊悚的核心——呈现一个宇宙。

没有别处,就没有生活

不论是《聊斋志异》《子不语》,还是《西游记》等,都不完全是为“歌颂美好爱情”“反抗封建压迫”,而是更倾向于刻画一个不同的宇宙——在那里,众生平等,人人可以更有道德地生活。

原著《鬼吹灯》系列之所以取得巨大影响,恰恰因为它契合了这个传统的宇宙观。在小说中,作家固然塑造了个人英雄,但这些英雄没有完全个人化,而是与历史共生。

比如胡八一,作为退伍侦察兵,上过战场,体能出众,有惊人的意志力和观察力,但小说对胡八一的刻画异常收敛,没有个人的性格成长线。他和Shirley杨相恋,却没有激情迸发的场景,而是自然而然走到一起,Shirley杨出身探险世家,是一个相当欧化的人,毕业于美国海军学院,虽然后来成为《国家地理》杂志的一名摄影师,却有过人的胆识和勇气。王胖子则充满市井精神,甘当配角,喜欢贪小便宜,但出生在将军之家,重义气、胆子大,还有特别好的水性和枪法。

事实上,三个人更像三个符号,他们各有缺点,却结合成一个百战百胜的团队。

那么,他们为什么能凝聚在一起?表面看是为了钱财,但在内心深处,他们都在寻找自己的价值。没有探险,他们就会成为最失败的古董商,赚的钱甚至养活不了自己,可他们偏偏又有“不为稻粱谋”的清高。

《云南虫谷》参透了原著的真意:它并不是一部写人的小说,而是在呈现一个宇宙——千百年来,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就是生活在别处,一边是对日常无聊、责任的接纳,另一边是心灵的狂欢。所以,传统中国人既清醒又迷信,既有子曰诗云的庄严,又有期待鬼狐的浪漫。

在这个宇宙中,我们都活在历史的延长线上,进入墓中,就必须接受古人布下的重重疑阵,双方用密码与解码来沟通,则逝者永存,生者可与彼岸沟通。这是一个斗智、斗勇、斗人性的博弈,经此苦难,人才能取得成长。

所以,胡八一也罢,Shirley杨也罢,王胖子也罢,他们都是浮云,重要的是你是否会为它心动;是否愿意抛却格子间中每日的重复,来一次这样的探秘之旅;是否愿意在常态生活之下,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隐秘生活;是否可以找到自己的乐趣,在乐趣中成长……没有别处,就没有生活,那么,你的别处在哪里呢?

别有天地非人间

这就是为什么,和影视版《龙岭迷窟》一样,《云南虫谷》也没有塑造英雄,胡八一、Shirley杨、王胖子都是普通人,只是王胖子出神略少一点,胡八一、Shirley杨出神略多一点。他们都没有光环与异能,也没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激情时刻。毕竟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胡八一,都可以在内心开出一块别处,拓展自己的生活。当观众吐槽胡八一表演呈现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时,其实格局便已经小了。

《云南虫谷》所呈现的传统智慧,往小了说,是逃避的艺术;往大了说,就是天人合一——当人自己就是世界,便真正拥有了自由。

有一份统计很有趣:在中国探险家意外身亡者,远远少于西方探险家,以南极探险为例,到目前为止,仅一名中国科学家意外身亡,还是在回国途中遇难。

西方人的观念是“挑战自然”,中国人的观念是“天人合一”,能将世界同化到心中,与之相和谐。所以,寻找献王宫殿也好,遭遇活人俑、雕鸮、刀齿蝰鱼等也好,都不是要征服对方,仅仅是为了给自己增加一段经历。

于是,看上去让人惊悚的跳舞草,却给了王胖子无限享受的按摩之乐,而云南确有跳舞草这种植物。显然,这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桥段,在诙谐、惊异之外,藏着《云南虫谷》通过惊悚手法,想告诉观众们的话: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云南虫谷(2021)

又名:鬼吹灯之云南虫谷 / The Worm Valley / Candle in the Tomb: The Worm Valley / Mojin: The Worm Valley

主演:潘粤明 张雨绮 姜超 李晨 梁天 王奎荣 佟磊 胡晓光 季东燃 赵昱童 郑伊鸣 梁栋 黄婧仪 杨潇洒 

导演:费振翔 / 李磊 / 

云南虫谷的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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