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复”的叙述方式,便是洪常秀的常用手段之一。语言上的重复,角色特点的重复,演员的重复,故事性的重复,形成了独属于洪常秀的节奏和结构。2020年洪常秀的新作《逃走的女人》毫无疑问也贯穿着这一特点。

《逃走的女人》可以简要分为三个段落,讲述了金敏喜扮演的女主人公甘熙分别拜访三位朋友的故事。第一位是年纪略长的前辈姐姐,第二位是教普拉提兼编舞的友人,第三位则是抢走过甘熙男朋友的旧友。

洪常秀式的经典对话贯穿全片始终。以第一段故事中甘熙与前辈姐姐初见的寒暄为例。

前辈姐姐说:“你剪头发了?”

甘熙:“几天前剪的。怎么样?奇怪吗?”

前辈姐姐:“照之前剪短了很多。你之前头发很长呢。”

甘熙:“嗯。觉得闷就剪短了。我自己剪的。”

前辈姐姐:“嗯?你自己剪的?”

甘熙:“嗯。就在卫生间自己剪的。”

前辈姐姐:“看起来像精神出走的高中生呢。”

甘熙:“是吗?”

前辈姐姐:“很可爱,显年轻。”

甘熙:“看起来像精神出走了吗?”

前辈姐姐:“没有。可爱。真的显年轻。”

二人的对话,始终一边重复着彼此的话一边前进,像玩积木一样,一个积木块一定和上一个积木块间有着重叠部分。一方面,这样的对话确有日常的真实感,另一方面,也制造出一种奇异的冷幽默氛围。如上文对话,前辈姐姐到底觉得甘熙的头发好看还是不好看呢?重复之中,对话所表之意渐渐模糊。

电影的第三段,甘熙在咖啡厅中遇到了曾经的好友宥真(金玺碧 饰),这位好友抢了甘熙过去的男朋友郑先生(权海骁 饰)并结婚了。郑先生现在成为了知名的作家,宥真对此表示出强烈的不满,她提到在电视上看到的丈夫,每天说着同一样的话,表达着一样的观点,表现出真挚的表情,实在是太虚假了。她反复申明:“重复说一样的话,还怎么可能出自真心呢?”

话指向郑先生,但又何尝不指向片中的甘熙呢?

甘熙在三段故事中分别像三个朋友反复表述自己的幸福婚姻。她不停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出来呢。从结婚到现在五年了,我们两个从来不分开。他觉得两个人相爱就是总要在一起。” 《逃走的女人》全片中未提及“逃走”这个词语,但却隐隐让人感受到金敏喜扮演的女主人公是逃走的人。她反复夸耀着自己的幸福生活,却宁愿辗转于多年不见的朋友身边,而不是回到自己的爱人身边。

讽刺的是,甘熙在咖啡厅门口碰到了郑先生,便用宥真说的话指责了他一番。虚伪的人在指责另一个虚伪的人虚伪,“重复”与“指责重复”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结构。

洪常秀的电影像一桌酒席,酒桌上真真假假,各式各样的人都有,需要用心分辨。在甘熙向不同的人阐述相同的话后,也越来越让人怀疑这些话语的真实性,怀疑她是否真的幸福。

二十四年的电影生涯,每部电影都透露出洪常秀对结构的着迷。而重复,正是构成他电影结构的一个重要要素。《在异国》(2012)则在相同的场景,用相同的演员讲述不同的故事。《我们善煕》(2013)中女主角在三个男主角中周旋,反复一样的谎言。《这是对那时错》(2015)一分两段,男主角分别用谎言和真心来对待女主角,也导向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结局,一个狼狈一个美好。

在这样清晰的表述方式下,也能看见二十四年来,每部电影之下洪常秀的观点的渐渐改变,镜头背后,我们看到他的心一点点的变得柔软。


逃走的女人도망친 여자(2020)

又名:出走的女人(港) / 逃亡的女人 / 逃跑的女人 / 奔跑的女人 / The Woman Who Ran / Domangchin Yeoja

上映日期:2020-02-25(柏林电影节) / 2020-09-17(韩国)片长:77分钟

主演:金敏喜 徐永嬅 宋宣美 金玺碧 李银美 权海骁 申锡镐 河成国 

导演:洪常秀 / 

逃走的女人的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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