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整个片子比较注重写实、营造意境,我们从片头一开始就跟随辉哥出狱的视角,看向了这么一个群体。没有对人物的铺垫,但随着剧情发展我们从几位核心人物的讲述中,人物形象逐渐立体了起来,了解到他们从前的经历和造成如今意志消沉、麻木不堪,落魄街头的心结。我不认可有评论认为片子仅仅是华丽而浮于表面,缺乏对人物心灵世界的探索,恰恰是这种浅浅忧郁的基调,虚实交加的镜头转换,平稳得甚至有些流水账的推进让我很喜欢。因为人生的苦难对自己是一种强烈的责罚,但放在大环境下看就只是稀松平常了,因此个人认为基调把握得很合适,反而添了一份独特魅力。

我喜欢香港,喜欢在香港发生的一切故事。看多了光鲜亮丽的都市时尚剧,看多了血色浪漫的个人英雄主义,看多了情情爱爱,打打杀杀,看多了这个城市的暴戾和欲望,我期待再看到一部关注社会边缘群体,那些底层人的片子。看他们挣扎的、破败的、脏乱的生活,看他们的悲欢离合、内心独白,而这部电影正是我想要的。

社会抛弃他们,驱赶他们,他们只有与破烂为伍,与同样不堪的人群抱团,他们带着一点狡猾、粗俗,却无比仗义真诚,不似那么虚伪,因为他们没有资本伪装,因为他们同样一无所有,反而人变得真实,因为已经无所遮掩。

喜欢那些细节。他们这些伪君子的脸上、手上,腿上带着无数的吸毒导致的烂疮,令人反胃,无奈又同情。

辉哥刚出狱时,颓丧地窝在街头啃面包,脸上、手臂上苍蝇乱飞,一种绝望而木然的气息拉满。老爷要给他一点毒品,终于来了一点精神头,在接过之前,止不住的双腿微微颤抖,注射前,小心翼翼地将亡子的合照取出摆好,然后一头扎向深渊。辉哥还说过,每个人出狱后,回到这个群体里,旁人会请他们吸出狱后的第一份毒品。是一种仗义,其实也是一种罪恶,是想要继续让他们堕落、沉沦,只要他们不改过自新,依旧如此低贱,也就永远离不开这个群体。其实,他们之所以默契地这么做,是源于这个群体的脆弱性,一种寂寞,他们需要抱团,需要同伴,不会希望有人离开。

老爷说他死也不想坐船,然后我们明白了,他是当年的越南难民,现在的“香港人”,他想念家乡西贡,想念儿子。因为经历过偷渡逃难,这些越南难民坐着船慌乱的挤向香港,淹死过太多人,所以他怕水,看到水也伤心。他的儿子以难民身份被挪威收容,而他却因为曾是南越军人,打过仗杀过人,不能被收容,因此留在了香港,待难民营拆除后开始流浪。(相关背景《胡越的故事》、《英雄本色III》等港片都有描绘)

老爷见到儿子后,了却了他最后的心愿。他此前活着不愿死,不过是因为带着遗憾、不甘、悔恨,当心愿达成,见到了过得很好的儿子,他反而被那些情绪淹没而崩溃了。他买了最后的毒品,吸完之后,投海自杀。最后,他还是死在了他最怕的水里。卖毒品的印度裔男人曾惊恐地喊住了他,因为望着老爷的背影,他突然洞悉了老爷的决绝。其实此前,老爷本是戒毒戒得最好的人,没见过他吸食,总是悠然的摇扇,下棋,养鱼,可最后他还是在死前吸了最大的一笔,也许是为了麻痹自己对水的害怕,麻痹自己的内心。

辉哥第一次在地摊看见口琴的时候,突然目光闪动,泛着泪光,想起丧子。在第二次见到muk的时候,muk挂着那个口琴不离身,口齿不清的他其实很聪明,细腻敏感。辉哥在见到的那一刻在心里已经开始把muk接纳为儿子,叫来一起吃饭,不让他碰毒,鼓励资助他和喜欢的妓女共处.......两人逐渐靠近,muk也回报着辉哥,把他当做父亲,朋友。辉哥死前吸了很多毒品,muk出现在他的幻觉里,被他当做自己已经不在的儿子,在弥留之际同他对话,回光返照,流露出最后的情感。我们知道了在辉哥的心里,儿子是带着愤怒而自杀的,结合前面辉哥说卖毒品他赚的很多,他的儿子应该是因为父亲的原因而死去了,我猜测。

这是一部展现香港多元文化,多元族裔的电影。有讲着粤语的黑人小哥突然唱起了母语的歌谣,怀念母亲。有越南裔的姥爷,怀念着他找不到了的儿子。有白人神父(著名的左派,甘浩望神父本人出镜),与这些露宿者同坐一桌,弹着吉他,唱着粤语歌谣,听哭了众人。有印度裔的毒贩、混混,还有提到大陆来的移民和港人抢公屋,让本地港人不满。老爷我们知道他生前似乎是信佛的,老爷死后,他们给他竖的灵位上面却挂着十字架,显然是基督教会的文化。然后,应该是给老爷过头七时,他们又穿上道袍,围着火跑跑跳跳,念着道家的法咒口诀。信仰的混乱,不正体现了他们精神的空虚,无依无靠。

这一群露宿者在街头据点被清理后,又来到桥洞下造了一片棚屋。他们一开始其乐融融的,互相照顾。然而老爷自杀了,两个阿姐排到了公屋名额,搬走了,孤儿muk被母亲找到,接回了家,长发仔大胜和辉哥由于赔偿问题产生了矛盾,也搬走了。最后只剩辉哥一人留在棚屋,死前吸了毒,烧掉了屋子,也烧走了自己。这就是这个故事的全部,一群人因为失意沉沦聚在一起,又各自飘散,迎来自己的结局和选择。棚屋烧掉了,消失了,随着消失的还有这群人,有人得以善终,有人寡欢暴毙。“深水埗是个贫民窟,现在他们造这些昂贵的公寓,穷人能住哪里?”不过是一群曾经犯了错迷失的人,可责罚就是被时代浪潮狠狠抛弃碾压,面对灯火辉煌的城市,他们是肮脏角落里的蝼蚁。这群人从来没有被主流社会多么关注,他们如尘土,随风聚散,在不经意间出现和消失,他们只是浮萍,杂乱的荒芜,没有人会在意。

辉哥失去了儿子,他开始漂流,当遇见了muk(木仔),他好像又找回了儿子,恢复了一丝生机,但是muk也离开了他,并不会再回来,于是他结束了漂流,结束了生命。老爷失去了儿子,他开始漂流,当再次见到儿子的那一天,他已无法面对,也不愿破坏孩子安稳的生活,这一天他经历了狂喜到狂悲,他结束了漂流,在水里结束了自己。阿姐的姐姐因为吸毒失去了双腿,阿姐幡然醒悟,戒毒,找工作,排到了公屋,她结束了漂流,回归普通的却幸福的正常生活,那一天她是明媚的。木仔因为走失,过上了漂流的生活,母亲找回了他,他结束了漂流,过上了优质的生活,但他已经恍惚,依然孤僻木讷。大胜是毒瘾最重的人,他因为混社会,蹲监狱,错过了母亲的离世。他看起来最凶,其实人不坏,也无助软弱,终日怀念着母爱。当棚屋也不再,他选择继续漂流,继续迷失。

香港电影文化上一个辉煌的时代,随着经济的腾飞出现,又随着经济的疲软而消失。现在的香港电影已经换了一种基调,那个时代的绚丽浪漫不见了,转而聚焦社会反思,充满破败,无奈,颓然,但依然寻找希望。你永远可以相信吴镇宇的演技,往日斯文败类倪永孝,拔枪怒射,摔杯为号;今日流落街头垃圾佬,满身烂疮,凄凄惨惨戚戚。谢君豪饰演的越南佬也很出彩,贡献了全片最多的泪点。叶童,李丽珍当年的女神,如今也老得认不出了。这几位香港电影人伴随着香港电影的辉煌时代一起衰老、落幕,但这部电影里,我们不仅看到了他们,也看到了李骏硕、柯炜林、蔡思韵、余淑培这几位。包括他们的这些90后年轻影人是香港电影创作的新鲜血液,我很期待,或许香港电影的新时代将要来临。


浊水漂流濁水漂流(2021)

又名:Drifting

上映日期:2021-06-03(中国香港) / 2021-02-04(鹿特丹国际电影节)片长:112分钟

主演:吴镇宇 谢君豪 蔡思韵 李丽珍 朱栢康 柯炜林 叶童 宝佩如 陈泓宇 余慕莲 张满源 余淑培 陈灼明 胡卓希 黄衍仁 

导演:李骏硕 / 

浊水漂流的影评